現代社會有一種傾向——越能留住他人眼球,越有「錢」途,有太多的人為了維持或留住亮點,而迷失自我,
或者太想展露「鋒芒」以至於墮落,但是「活著」,究竟是活在別人的眼中,還是為了自己而活呢?
人是活的,一個人的思想也隨時在改變,別人認為的「快樂」和我們的概念相同嗎?
有人說快樂就是做自己,那我們身邊有太多的複製人,
因為大家認為的快樂,不外乎就是符合那幾項,比如「多金」,然後時不時在社交軟體上發個出國玩、血拼後的動態,
似乎過著人人稱羨的生活,就是快樂,但他本人內心也這樣愉悅嗎?還是這只是我們一廂情願地認為他很快樂?
所以一個人恬淡、安於生活,就不是快樂了嗎?這幾個看似簡單的問題,最近常常浮現在我腦海裡。
後來看到一篇挺有意思的文章,要體會作者那樣的心境,需有一定的年紀與人生閱歷,簡單來說這是一篇值得細細咀嚼的文章。
淡之美 李國文
(1) 淡,是一種至美的境界。
(2)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,從你眼前走過,雖是驚鴻一瞥,但她那淡淡的妝,更接近於本色和自然,
好像春天早晨一股清新的風,就會給人留下一種純淨的感覺。
(3) 如果濃汝豔抹的話,除了這個女孩表面上的光麗之外,就不大會產生更多的有韻味的遐想了。
(4) 其實,濃妝加上豔抹,這四個字本身,已經多少帶有一絲貶義。
(5) 淡比之濃,或許由於接近天然,似春雨,潤物無聲,容易被人接受。
(6) 蘇東坡寫西湖,曾經有一句「淡妝濃抹總相宜」,但他這首詩所讚美的「水光瀲灩晴方好,山色空濛雨亦奇」,
也是大自然的西湖。雖然蘇東坡時代的西湖,並不是現在這種樣子的,但真正欣賞西湖的遊客,對那些大紅大綠的,
人工雕琢的,市廛雲集的,車水馬龍的濃麗景色,
未必多麼感興趣。
(7) 識得西湖的人,都知道只有在那早春時節,在那細雨、碧水、微風、柳枝、槳聲、船影、淡霧,山巒之中的西湖,
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,才是最美的西湖。
(8) 水墨畫,就是深得淡之美的一種藝術。
(9) 在中國畫中,濃得化不開的工筆重彩,毫無疑義是美。但在一張玉版宣紙上,寥寥數筆便經營出一個意境,
當然也是美。前者,統統呈現在你眼前,一覽無餘。後者,是一種省略的藝術,墨色有時淡得接近於無。
可表面的無,並不等於觀眾眼中的無,作者心中的無,那大片大片的白,其實是給你留下的想像空間。
「空山不見人,但聞人語響。」沒畫出來的,要比畫出來的,更耐思索。
(10) 西方的油畫,多濃重,每一種色彩,都惟恐不突出地表現自己,而中國的水墨畫,則以淡見長,
能省一筆,決不贅語,所謂「惜墨如金」者也。
(11) 一般說,濃到好處,不易;不過,淡而韻味猶存,似乎更難。
(12) 人生,其實也是這個道理。濃是一種生存方式,淡,也是一種生存方式。
兩者,因人而異,是不能簡單地以是或非來判斷的。我呢,覺得淡一點,於身心似乎更有裨益。
(13) 因此,持濃烈人生哲學者,自然是積極主義了;但執恬淡生活觀者,也不能說是消極主義。
奮鬥者可敬,進取者可欽,所向披靡者可佩,熱烈擁抱生活者可親;但是,從容而不急趨,自如而不窘迫,
審慎而不狷躁,恬淡而不凡庸,也未必不是又一種積極。
(14) 尤其落到頭上,一旦要給自己畫一張什麼圖畫時,倒是寧可淡一點的好。
(15) 物質的欲望,固然是人的本能,佔有和謀取,追求和獲得,大概是與生俱來的。
但欲望膨脹到無限大,或爭名於朝,爭利於市;或欲壑難填,無有窮期;或不甘寂寞,生怕冷落,或欺世盜名,招搖過市。
得則大欣喜,大快活;不得則大懊喪,大失落。
神經像淬火一般地經受極熱與極冷的考驗,難免要瀕臨崩潰邊緣,疲於奔命的勞累爭鬥,
保不准最後落一個身心俱弛的結果,活得也實在是不輕鬆啊!
其實,看得淡一點,可為而為之,不可為而不強為之的話,
那麼,得和失,成和敗,就能夠淡然處之,而免掉許多不必要的煩惱。
(16) 淡之美,某種程度近乎古人所說的禪,而那些禪偈中所展示的智慧,實際上是在追求這種淡之美的境界。
(17) 禪,說到底,其實,就是一個淡字。
(18) 人生在世,求淡之美,得禪趣,不亦樂乎?
李國文,中國當代知名作家。
曾任《小說選刊》主編,為中國作家協會專業作家。20世紀90年代轉向大眾歷史寫作,是中國當代大眾歷史寫作的奠基者,被譽為「20世紀中國的蒙田」。
並獲得許多文學獎:《冬天裡的春天》獲首屆茅盾文學獎、《中國文人的非正常死亡》獲「年度散文家獎」。